宋代临济宗
2011-12-03 16-40-23 来源: 作者: 点击:次
禅宗五家传至宋代,唯有临济、曹洞、云门三宗兴盛。
临济宗创立者义玄的弟子很多,其中知名的有兴化存奖、三圣慧然、魏府大觉、灌溪志闲、宝寿沼、涿州纸衣等。存奖传南院慧颞,慧颢传风穴匡沼(传统禅宗史匡沼作延沼。据温玉成《碑刻资料对佛教史的几点重要补正》一文考证,延沼乃匡沼之讹误,以避宋太宗之讳。今从温说)。匡沼传首山省念、潭州灵泉等。省念传汾阳善昭、叶县归省、三交智嵩、首山怀志、谷隐蕴聪、广慧元琏、神鼎洪堙等。善昭传石霜楚圆、太子道一、郄琊慧觉、法华全举、石霜法永、大愚守芝等。
临济宗创建于北方,但自石霜楚圆以后转入南方传授。此后的临济宗乃成为南方禅宗的主力。楚圆传黄龙慧南、杨岐方会、道吾悟真等。慧南和方会门下法席极盛,各自举扬宗风,形成派系,即为黄龙派和杨岐派。后人将这两派与禅宗五家合称,名“五家七宗”。
黄龙派因慧南常住江西南昌黄龙山,广泛接引禅众,形成独立宗风而得名。慧南(1002—1069),俗姓章,信州玉山(今属江西)人。年十一出家,十九岁受具足戒。先从泐潭怀澄习云门禅,后改拜石霜楚圆为师,得印可,为临济宗法嗣。先后住持同安(今属福建)崇胜禅院、庐山归宗寺、高安(今属江西)黄檗山等。景{右三年(1036)起,常住黄龙山,其时学徒云集,“法席之盛,追媲泐潭、马祖、百丈、大智”。(《禅林僧宝传》卷二十二)
慧南时代,禅风已发生重大变化,其表现之一,是以往“不立文字”、“直指人心”的传统,已演变成了以阐扬禅机为核心、“不离文字”的“文字禅”。与此相应的是,编纂《灯录》和《语录》已成为禅师们的主要事业。慧南面对当时文字禅的流行,曾表示异议,并提出严厉指责,认为:
二十八祖,递相传授。洎后石头、马祖,马驹踏杀天下人;临济、德山,棒喝疾如雷电。后来儿孙不肖,虽举其令而不能行,但逞华丽言句而已。(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)
就是说,从石头希迁、马祖道一到临济义玄、德山玄鉴等数代禅师,一向以顿悟佛教传承,禅风峻烈。入宋以后,禅师们虽然打着祖师的招牌,但所行则相去甚远,他们在玩弄文字语句的同时丢失了禅的精髓。换言之,禅宗思想的演变和蜕化,就是因为禅众脱离内心反照的实践而热衷于外向追求。他指出今人与古人的差别所在,说:“古人看此月,今人看此月;如何古人心,难向今人说。古人求道内心求,求得心空道自亲;今人求道外求声,寻声逐色转劳神。”为此,他提出了向临济禅复归的要求,认为“作客不如归家,多虚不如少实”。并主张开展一种久违了的,任运自在、不为外物所拘的修行:“高高山上云,自卷自舒,何亲何疏;深深涧底水,遇曲遇直,无彼无此。众生日用如流水。”(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)
慧南曾试图力挽禅学的衰退趋势,乃至宣称:“黄龙出世,时当末运,击将颓之法鼓,整已坠之玄纲”;“横吞巨海,倒卓须弥,衲僧面前,也是寻常茶饭”(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)。而在他的禅学思想中,也确实包含着临济的传统,如他说:“道远乎哉?触事而真;圣远乎哉?体之即神”;“情生智隔,于日用而不知;想变体殊,趣业缘而莫返”;“道不假修,但莫污染;禅不假学,贵在息心。心息故心心无虑,不修故步步道场”(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)
在接引禅众的方式上,慧南创立了“三转语”即后人所称的“黄龙三关”。据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记载:
师室中常问僧出家所以、乡关来历。复扣云:入人尽有生缘处,哪个是上座生缘处?又复当机问答,正驰锋辩,却复伸手云:我手何似佛手?又问诸方参请宗师所得,却复垂脚云:我脚何似驴脚?三十余年,示此三问,往往学者多不凑机,丛林共目为三关。
此三关之设,用意何在?据慧南自己回答说:“已过关者,掉臂而迳去,安知有关吏;从关吏问可否,此未过关者。”并作偈颂曰:“生缘有路人皆委,水母何曾离得虾;但得日头东畔出,谁能更吃赵州茶?我手何似佛手,禅人直下荐取;不动干戈道出,当处超佛越祖。我脚驴脚并行,步步踏着无生;会当云收月皎,方知此道纵横。”(《人天眼目》卷二)这表明,慧南试图以灵活的、触机即悟的新型教学方式,摆脱教人死于句下的文字禅束缚。所谓“未过关者”,指禅僧尚未具备自信,故未能得悟,仍需依赖“关吏”。一旦过关,彻悟本来是佛,便可任运自由,“掉臂而去”,纵横自在。
“三关”总喻为开悟的三个阶段,一是“初关”,二是“重关”,三是“生死牢关”;三者关系是一“破”,二“透”,三“出”。初关,是要使禅者破除各种“邪见”,立一切皆空的“正见”;重关,要求禅者进一步体会万法乃一心所现,境智一体,融通自在;出关,是指禅者开悟后的精神境界。“黄龙三关”具有对抗文字禅的用意,但因过于玄奥乃至晦涩,故实际效果并不理想。
另一方面,慧南又认为,义玄等人的棒喝适用于唐末五代,却并不适用于宋代。
他说:“说妙谈玄,乃太平之奸贼;行棒行喝,为乱世之英雄。”(《黄龙慧南禅师语录》)在他看来,宋代既是一统天下的“太平盛世”,自然也就容不得“乱世”的棒喝。他曾向楚圆献偈云:“杰出丛林是赵州,老婆勘破没来由。而今四海清如镜,行人莫以路为仇。”(《禅林僧宝传》卷二二)因此,他虽身为出世禅僧,上堂时却首先向当今皇上感恩戴德。可以看出,慧南的思想带有时代的深刻烙印。
杨岐派的创立者是方会。方会(992—1049),俗姓冷,袁州宜春(今属江西)人。二十岁到筠州(今江西高安)九峰山,投师落发。后去潭州(今湖南长沙)参石霜楚圆,得法受印可。后被道俗迎居袁州杨岐山(在今江西萍乡县北)传法。晚年住潭州云盖山。
杨岐派的思想,大抵是在临济宗思想原则上的变通,既不失临济正宗,又别立新意,且与世俗打成一片。
方会主张象义玄那样的“立处即真”的自悟。他说:“繁兴大用,举步全真。既立名真,非离真而立,立处即真?者里领会,当处发生,随处解脱。”(《杨岐方会和尚语录》)佛法是不可说的,万不得已,只能说是“立处即真”?成佛总要由自己切身体验,如实领悟。佛法无处不在,不必寻觅,故说“当处发生,随处解脱”。
为了维持临济禅体系,方会在教学上采取灵活的方式。如有人问:“师唱谁家曲,宗风嗣阿谁?”他答道:“有马骑马,无马步行。”(《杨岐方会和尚语录》)意思是说应当不拘成规,随时可以化导证悟。他不像慧南那样,用“三关”之类固定格式启悟禅者,而是侧重灵活的机语,不废机锋棒喝。史称:“杨岐天纵神悟,善入游戏三昧,喜勘验衲子,有古尊宿之风。”(《禅林僧宝传》卷二十八)故在巧言善辩方面,方会有着明显的优势。
同时,方会在自己的禅风中,还融入了云门宗的某些特点,所以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七说:“其提纲振领,大类云门”。《杨岐方会和尚语录》载方会上堂说法语云:“雾锁长空,风生大野,百草树木作大师子吼,演说摩诃大般若,三世诸佛在你诸人脚跟下转大法轮。若也会得,功不浪施;若也不会,莫道杨岐山势险,前头更有最高峰。”
这段话的意思,同云门“三句”中的“函盖乾坤”句颇为相似。事实上,在方会的《语录》中,确实也有不少与云门一致的说法,其中比较突出的是“山河大地”之说。
由于方会不仅具有马祖道一的大机大用,而且兼得临济、云门两宗风格,加上他灵活的教学方法,使杨岐法系获得较大发展。到北宋末年,杨岐派兴盛,其势力和影响已远远超过黄龙派。时人云:
黄龙、杨岐二宗,皆出于石霜慈明。初,黄龙之道大振,子孙世之,皆班班不减马大师之数。自真净四传而至涂毒,杨岐再世而得老演。演居海会,乃得南堂三佛以大其门户,故今天下多杨岐之派。(《丛林盛事》卷下)
方会的弟子有白云守端等。守端与云门宗禅师圆通居讷关系甚笃,其思想比较庞杂,包括临济的三玄三要、四料拣,曹洞的五位修行,乃至天台的止观教义。他曾宣称,“但愿春风齐着力,一齐吹人我门来”(《五灯会元》卷十九),有意将禅宗各家乃至佛教各宗加以融会。守端的弟子有五祖法演等。法演也曾试图“中兴临济法道”,有一定影响。法演弟子有二十二人,其中以佛鉴慧勤、佛眼清远、佛果克勤最为著名,称“南堂三佛”,他们同时活跃于北宋末年。克勤早年“由庆藏主尽得洞上宗旨”(《佛祖历代通载》卷三十),后皈依法演。他曾与张商英剧谈《华严》旨要,以华严学说阐释禅宗思想。故时人即已提出,克勤善于“融通宗教”,张商英则誉他为“僧中管仲”(《罗湖野录》卷上)。克勤认为,可以将经教、公案、颂古等统一看待,因为禅的思想体现于经教,经教的语句反映于禅学,所以文字能够表达全部禅理。他的《碧岩录》不仅要说禅,而且还不满足于前人“颂古”式的绕路说禅,开始公开直截地说禅。继承方会的传统,在“三佛”周围团结了一批官僚士大夫,其中不乏主战派的上层官僚。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,禅学更紧密地与政治相联系,不久便出现了持有抗战政治热情的著名禅师大慧宗杲。
宗杲(108旷1163),俗姓奚,宣州宁国(今属安徽)人。十二岁(一说十七岁)出家,十七岁受具足戒。宣和七年(1125),于京都天宁寺正式拜克勤为师,并于言下豁然顿悟。不久,克勤著《临济正宗记》付宗杲,使掌记室,分座训徒。受克勤影响,宗杲也重视公案,但他能针对当时禅宗弊端,从与克勤不同的立场上对待公案,形成独树一帜的公案禅——看话禅:
“公案”形成于唐末,但它被大量应用于参禅活动,当是在五代宋初。公案,其根本含义是指前辈祖师的言行范例;广义上说,凡禅宗祖师在上堂或小参时所发表的看法即“话头”,都是公案。此外,师资间、弟子间的机缘语句即“机锋”,乃至现存的全部禅师“语录”或“偈颂”,也都是公案。自公案产生,至宋代“公案禅”盛行,禅僧专于文字技巧上着力,而忽视对公案的当机体悟,使禅的问答日益形式化。“文字禅”成为公案运用的基本方面,使唐代禅宗所具有的独特个性丧失殆尽。宗杲有鉴于此,决定另辟蹊径,别树一帜,乃至不惜焚毁其师克勤《碧岩录》一书的刻版。
宗杲的看话禅以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”为根本话头,在“无”字上直观、内省,达到自证自悟。这一方式把中国禅宗的实践又往前推进了一步,成为后世丛林开导禅者的主要手段。所谓“看话”,指的是参究“话头”。所以,看话禅与公案有紧密联系,它是对公案禅的改造。
看话禅的具体内容,在宗杲自己的普说、法语或书信中,作了许多明白无误的阐述。试举几例。
谦云:和尚只教人看狗子无佛性话、竹篦子话,只是不得下语,不得思量,不得向举起处会,不得去开口处承当。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无。只恁么教人看。(《大慧语录》卷一四)
杂念起时,但举话头。盖话头如大火聚,不容蚊蚋蝼蚁所泊。举来举去,日月漫久,忽然之无所之,不觉喷地一发。当恁么时,生也不著问人,死也不著问人。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O)这就是说,看话禅反对一切分别思量、知见解会,要求通过对话头的参究实证,达到对宇宙人生本质的觉悟。
除了举赵州“无”字公案为话头外,宗杲也不一概反对其他话头。在他的《语录》中,还提到赵州“庭前柏树子”、洞山“麻三斤”、云门“干屎橛”等多则话头。只是他始终把对“无”的参透作为第一要事,说:“但只举狗子无佛性话。佛语、祖语、诸方老宿语,千差万别,若透得个‘无’字,一时透过,不著问人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八)这一意义上说,他的看话禅不仅有意与文字禅对立,将公案禅引向新的领域,而且由于它强调直捷了当,我们竟可名之为“无字禅”。在宗杲去世半个世纪后,便有禅师慧开按他的思想编辑而成的《无门关》一书问世。《无门关》所辑第一则公案便是赵州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”。
看话禅的最大特色,是在一个“疑”字上。事实上,宗杲正是把“疑”视为看话的条件,得悟的前提。他说:
千疑万疑,只是一疑。话头上疑破,则千疑万疑一时破;话头不破,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。若弃了话头,却去别文字上起疑,经教上起疑,古人公案上起疑,日用尘劳中起疑,邪魔眷属。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八)
疑情不破,生死交加;疑情若破,则生死心绝矣。生死心绝,则佛见、法见亡矣。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八)
如果说“无”具有否定客观世界的作用以及达到主体无的意义,那么“疑”便是实现这种认识和体验的先决条件。看话禅为摆脱文字禅的烦琐形式,从对“无”字的质疑开始,提出了另一条通往觉悟的道路。禅宗成立的基础之一,是对知识的彻底否定即对理智的超越,把一切分别的、概念的知识看作觉悟的障碍。对“无”字公案的质疑,就是要实现对现实一切的超越,达到永恒、无限、平等的绝对无差别精神境界。
从看话禅的基本立场出发,宗杲主张“以悟为则”的“自证自悟”、“亲证亲悟”,因而必须摆脱语言文字的束缚,离开经典教学的困扰。但他又不绝对排斥经典,反对坐禅;在一定条件下,读经和坐禅也是允许的。只是读经必须在觉悟之后,否则只会成为障碍。宗杲的禅学还有激励世人的一面,那就是通过“忠义之心”说的提倡,把弹学与现实政治生活紧密结合,使具体的政治观念成为他禅学的一个组成部分。
宗杲所处时代,适值金兵入侵、宋室几亡,奸权当道、国难当头之时。他虽身在佛门,但不曾忘却世事,也未尝无动于衷。政局的变幻,民族的危亡,民生的疾苦,不仅给世俗社会的人们带来苦恼和不安,而且也冲击着深居寺院的僧侣们,使他们与世人同感忧患。张九成承认,他之所以与宗杲私交甚深,是因为对方“一死生穷物理。至于倜傥好义,有士大夫难及者”。(《人天宝鉴》)
宗杲认为,学佛和习儒可以统一,而且也能够统一。他说:“若知径山落处,禅状元即是儒状元,儒状元即是禅状元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四);“若透得狗子无佛性话,……儒即释释即儒,僧即俗俗即僧,凡即圣圣即凡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八)这是有意将历代儒释合一思想加以具体落实。他又通过对现实社会的批判,从大乘佛教平等观念出发,提出僧侣也应与世俗忠义之士一样,具备忠君爱国的思想品格。他在《示成机宜》书中写道:“菩提心则忠义心也,名异而体同。但此心与义相遇,则世出世间一网打就,无少无剩矣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四)只要将佛家的菩提心与理学的忠义心合而为一,在同一个人身上有机结合,那么他就包融了全部世间出世间的学问。
为了区别“忠义”之士与“奸邪”之辈,宗杲在佛学心性说基础上,结合宋代理学人性论,给“性”予以自己的解释。他说:
其差别在人不在法也。忠义奸邪与生俱生。忠义者处奸邪中,如清净摩尼宝珠置于淤泥之内,虽百千岁不能染污。何以故?本性清净故。奸邪者处忠义中,如杂毒置于净器,虽百千岁亦不能变改。何以故?本性浊秽故。前所云差别在人不在法,便是这个道理也。如奸邪、忠义二人同读圣人之书,圣人之书是法,元无差别,而奸邪、忠义读之,随类而领解,则有差别矣。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四)
忠义之心出自清净本性,奸邪之心则出自浊秽本性,在人而不在法,很难改变。这一“忠义”与“奸邪”的对照,具有强烈的针对性,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,显而易见是时代的产物,决不是对心性问题的一般讨论。他曾明白无误地宣称:“予虽学佛者,然爱君忧国之心,与忠义士大夫等。但力所不能,而年运往矣。喜正恶邪之志,与生俱生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四)他要从忠义与奸邪的对比中站稳民族立场,并把它最终落实到“爱君忧国”的理想和行动上。所以他又说:“未有忠于君而不孝于亲者,亦未有孝于亲而不忠于君者。但圣人所赞者依而行之,圣人所诃者不敢违犯,则于忠于孝、于事于理、治身治国,无不周旋,无不明了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四)
在南宋初年投降势力日趋抬头之时,作为出家人的宗杲能提出这样的思想,无疑是可贵的。他走出了寺院的狭小天地,把“普渡众生”的口号付诸社会实践。所以,张浚在他所撰的《大慧塔铭》中特别把这一点提了出来,说:“师虽为方外士,而义笃君亲。每及时事,爱君忧时见之词气。其论甚正确,……使为吾儒,岂不为名士?而其学佛,亦卓然自立于当世。”(《大慧语录》卷六)
宗杲不仅在思想上提倡忠义与奸邪的对立,将爱君忧国视为做人的准则,而且也确实身体力行。他在当时和、战两派的激烈斗争中,坚定地站在主战派一面。也正由于这一点,他遭到秦桧之流的残酷迫害,被流放衡州(湖南衡阳)、梅州(广东梅州),前后凡十五年,而初心未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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